孟府的夜 王昭溪

 
    孟子后裔居住的地方 , 人称孟府。过去 , 它是一个世袭封建贵族府第 , 现在成了人们游览的场所。笔者因工作关系 , 有幸常常在这个圣人之家过夜。
    白日里 , 乾坤朗朗 , 游人如织 , 孟府展现给人们的仅有庄严和典雅 , 只是让人叹息孟氏贵族昔日的富丽和辉煌。殊知孟府的风韵和内涵只有在静谥的夜晚才真正显现出来。
    每当夜幕扑落下来的时候 ， 孟府两扇沉重的黑漆大门便缓缓地关闭了 , 一个繁华的社会给关在了门外 , 门内一片宁静。这个时候你若进入孟府，四面青砖灰瓦 ， 枯藤老树昏鸦 , 你会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静止而古老的世界。夜色越浓重 , 这个静止的古老的世界显得愈加古远。这时你已经不存在了 , 只有夜幕下沉静的孟府。你若硬是承认自己的存在 , 大着胆子站在前院发出一声叹息 , 后院会有微弱的回应 , 你又不能认定那叹息是从你嘴里发出的。身置如此神秘的环境里 , 你头脑昏昏 , 慢慢身不由己 , 心不由己 , 被融化在这暗夜里 , 变为那遥远旧梦的片断 , 变成了许多游魂中的一个。此刻脑中若忽而闪现出白日里的一些苦恼与欢乐 , 你会感到它恍若隔世般的遥远 , 你会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了 ,一种无比空洞的孤独感便会慢慢袭上你的心头。
月亮升起来了。头顶的星空显出无限神秘的壮丽，这时你又明显地感到自己升华到美妙的另一境界。透明的朦胧之色 , 象一个笼罩着轻纱的梦。一切都轻的若有若无 , 恍惚不定。丁香、樱花的树影婆婆摇曳 , 似流动的水波。象泼墨的房影又显得格外分明。偌大个贵族府第如一座水下宫殿。房脊、房山上的海马、狮子们 , 沫浴着银白色的月光 , 粗糙的陶质变得光滑柔润 , 似乎苏醒了 , 移动了 , 大有走下房顶的危险。不可名状的夜声 , 时时停止在空气里 , 忽而像有 , 忽而又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在醉意朦胧的月光里 , 先是萤虫出来了。它们执了小小的可怜的灯笼 ,在花草问游荡 , 寻觅他故日的朋友。住在墙根的蛐蛐们 , 躲在暗影里也争先恐后地唱起来 , 为早已离去的主人唱着一曲又一曲忧伤的挽歌。此刻 , 你的心上已经涂了月的光明 , 变得格外和平了 ,甚至产生了想与萤虫们蛐蛐们沟通一番的愿望。想问问这些小精灵们 , 在这座人去府空的深宅大院里 , 昔日才子佳人们的香魂泪痕究竟在哪里 ? 但那些聪明的小飞虫们以逃遁宣告了你的失败。你求助于如水的月光 , 月光在沉默。求助于阵阵的花香 , 花香也无言。你只能展开你无限的思绪 , 踏着条条铺满斑驳树影的雨路 ,在想象着。眼前这些灰瓦枯树若有知 , 该有多么好。
    月儿偏西 , 一切都沉睡了 , 静止了 , 天地问万籁俱寂 , 成了一个凝固的永恒。月光更加清丽 ? 夜露如薄薄的烟岚无声无息地飘洒 , 整个孟府弥漫了富丽的温柔。荼荼郁郁的花木 , 被团团雾气缭绕着 , 恰如妙意无穷的仙界。房上的龙、风、狮、天马、海马、鱼、僻、狡、垂兽、跑兽 , 也静静地一动不动 , 仿佛青玉雕刻。它们披着夜露和清光 , 浑身滋润 , 玲珑高贵 , 稳稳地屹立在房上 , 用它们自信的目光俯视着孟府的一切 , 俯视着孟府之外那个正在沉睡的古城。多少年来 , 这些高贵的精灵 , 饮清风 , 沐雨露 , 得日月之光华 , 早已灵气贯通 , 只是以不变应万变 , 用永恒的沉默表示永恒的威严 , 视人间成败荣辱 , 悲欢离合 , 不过过眼云烟。面对这群昂首静观的小东西 , 你宁静的心情不可能一丝不乱 , 因为它冥冥中分明在暗示着什么。
    走进孟府的夜 , 仿佛跨入了昨天的大门。只有这时 , 你才真切感受到历史的阴影依然笼罩着你 , 昨日旧情还会令你牵肠挂肚 , 历史的古老回音还不时在耳畔响起。此刻你若幡然醒悟了 ,就会发现自己依然惯走老路 ...
    东方的天空泛起一片亮色 , 变得苍白的月亮坠向了西天。孟府内的事物似乎一下子变的真实起来 , 突然间神韵全失了。孟府高墙外谁家的雄鸡叫响了第一声 , 接着便是远远近近的喧闹声。它唤醒了一个沉睡的世界。整个孟府湿漉漉的 , 花瓣上 , 竹叶上 ,往下滚动着晶莹的水珠。夜露形成的雾气还在花草问飘浮着。当第一道霞光照进孟府 , 你踏着被夜露打湿的石板路 , 走出这个一夜如梦的古宅 , 抚摸着门外那两只貌似威严的狮子 , 才清醒地认识到 : 它不是什么狮子 , 不过是一块陈旧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