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大唐
时间:2014-12-01 17:06:24 来源: 作者:
好累啊……
右手的中指轻颤了一下,触电一般的感觉之后,意识也跟着苏醒过来。他如同在黑暗中徘徊了太久的人,此时陡然回到现实,失落和惘然从四面八方侵袭而至。
“差不多该醒了,先过去……这是少爷昨日要的史书。”
“当心路滑,婉儿你从那边绕道走……稍后命人拿笤帚扫一下罢,这雪真大。”
“啊……好的!”
冷风“呜”地吹过屋檐,依稀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外间传过来。他睁开眼睛看见屋内晦暗的光线,随后握紧了拳头,过得片刻,还是缓缓地坐起来了。
掀开衣物看一眼,身上结痂的伤口比之昨日又好了几分,脑袋已经不痛,就是精神还不太好。但总归是年轻的身体,慢慢调养,很快便能痊愈。这一身的伤,据说是在青、楼里同人争风吃醋落下的意外。
身体的协调性也在慢慢变好,随手推开窗子,冷润的空气很快涌了进来。
断断续续地连下了几天雪,此时从二楼敞开的窗户望出去,视线里出现的远远近近房屋屋顶,都已覆盖上白皑皑的雪色,鳞次栉比地绵延到很远的地方。熹微的晨光当中,偶尔有零星的青黛色瓦片从雪中探出来。白色的屋檐下红色的灯笼,一些窗户里透出暖黄的火光,每隔一段就能见到人们晨起忙碌的身影。几个婢子打扮的女人从屋檐下走过去,小声地说话,偶尔追逐一番。
“骗人的吧……”
他望着眼前水墨画般的场景,喃喃低语地说道。一个月的时间,说起来也不短了,但很多时候仍会觉像是一场梦。
随手关上窗户,视线落在屋内的环境上。古旧的桌椅,精美的瓷器,身上穿着的应该是质地不错的衣物,都在明明白白地提醒着他,这是古代的生活。
不可能不是的。
花了一点时间弄清眼下的处境,如今所处虽然也是一个叫“唐”的年代,但是有太多不对劲。这些天他注意听过身边一些人的言谈,没有听到熟悉的物事,比如当今天子并不是姓李,而是姓刘——除了一样定都长安。连着好几年风调雨顺的年景,不曾出现大的天灾和人祸,有着朝盛世过渡的气象。但因为没有“贞观”“开元”之类的年号,自然也没有所谓的“贞观之治”和“开元盛世”了。即便从衣着上看,同印象里的唐代装束在细节方面也有太多不同。至于原本熟悉的人物,有的有,有的则没有。
元义三年……乱七八糟的历史。
随后用并不熟练的动作将衣物穿好,屋外响起了脚步声。
挺准时的。
他摇头笑了笑,有人推门进来。
“少爷。”
“嗯,婉儿早。”
“少爷,你又自己穿衣服!”
“呃、顺手。”
古怪的地对话,随后便有丫鬟打扮的女子过来伺候他洗漱。对于方勉自己穿衣服这件事,那丫鬟显然是不满意的,俏丽的小脸上露出几分不开心。
作为现代人,他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开始的时候,对于那丫鬟的动手动脚,他有过反抗。对方古怪地看他一眼,转头和人说“少爷又魔怔了”。这些天一直为这事情翻来覆去地折腾,实在没什么意思。说不定过两天自己就嫌麻烦,彻底沦陷进去。但这些事情,没有必要那么认真。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在诸如此类简单的小事上挣扎着去适应这个时代,他是没什么可抱怨的。这丫鬟已经同他打交道很多天,除了每日早晚伺候洗漱之外,有时会送来一些药和精致的点心,有时则是喊他去吃饭。
该做的事情一丝不苟,此时一面伺候他洗漱,一面口中碎碎念着:“明日就是环儿过来伺候少爷,少爷可要记住,不要自己穿衣服了……你这样子,我们做下人的会很为难。”俨然教训人的语气,说了一阵,她自己反倒笑了起来。
他此时的名字叫方勉。上辈子曾经是演员,如今已没有意义,眼下他的身份是扬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养子。大户小户的分界很多时候有些模糊,但目前看来,他所在扬州方家无疑是真正的大户人家。方家嫡系一共有三房,承续百年,如今基本上都在做官。祖父方存真,以前是户部尚书,此时致仕在家,算是颐养天年,但并为因此人走茶凉。他如今名义上的父亲方承仁,据说是竞争户部侍郎的热门,由此多少可以看出方存真的影响力。上面还有一些叔伯,官都不算小。至于门生故吏之类的,这些天看到的情况,也有很多。
方勉的亲生父亲以前是行伍出身,后来做了方承仁的侍从,半年前因为一次事故死掉了,留下成了孤儿的方勉。考虑到方家三房没有男丁,有人便提出来将他收为义子。这事情开始有人反对过,直到上个月才最终定了下来。他大概也是为此去青、楼庆祝,才出了事情。
方勉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叫方茹雅,前几年已经嫁人了,他没见过。一个叫方茹忆的二姐,此时还在方家,对他不错。
养伤的这些时日,他的身份虽也已经被人接受,但还是有些牵强,这些天也都看明白了。主要是因为突然间身份的转变,很多人那里是并不服气的。三房还凑合,但其他几房即便是下人,都未必肯给面子。刚开始的时候在他方府时常迷路,抓一个丫鬟过来问一句,那边嘴上说“少爷莫非不知道么”,但目光冷淡,实在谈不上尊敬。
下人都是如此,主人家也不会好。名义上的父亲方承仁身居高位,其他人不敢明面上对付他,但暗地里下绊子,这个太简单了。就比如他之前因为一起青、楼踩踏受了伤,昏迷了好些日子,这些天旁敲侧击的打听一下,恐怕被人阴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不过他此时还是局外人的心态,对此倒并没有多少感同身受。 最近稍稍困扰他的,其实是一门看起来已经接近夭折的婚姻。先前他身子未愈之时,有好事者曾替他联系了一门亲事——所谓的好事者,此时已经知道,便是他名义上的姐姐方茹忆。对方是云麾将军府的小姐,方勉不论原本的出身,如今既已入了方家三房,就算是有了门当户对的身份。但本来说好能成的婚事,待到那边了解了方勉此前的一些事情,随后还是犹豫了起来。不过此时也只有十七岁,放在后世来说,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对于婚姻,他是不怎在意的。只是那边方茹忆却为此感到歉疚,不时过来送来些补品之类的东西。
“少爷说,要小姐往后不要送东西去了……”
雪后晦暗的天气,冷风“呜”地吹过屋檐。一方精致的阁楼当中,因为点着炭火,身处其间倒是能体味一把温暖的意境。丫鬟婉儿碎碎地说着事情,被她唤作小姐的女子此时正伏案书写,一手娟秀的小楷,抄几首看起来是诗词的东西。过得一阵抬起头,暖黄的灯光正照在她明丽的脸上。
这女子便是方茹忆了,此时微微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灵芝、人参倒是凑合……这个是阿胶,还有鹿胎膏……欺负我读书少么?”丫鬟学着方勉的语气,说完之后吐吐舌头:“反正……少爷是这么说的啦。”
方茹忆愣了愣,随后伸出素手在光洁的额头上拍了拍,脸色有几分不自然地说道:“昨日前院送过来,本是自己用的……不想却弄混了……环儿,不许笑!”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婉儿旁边的另一个丫鬟去的,一边说还一边拿了桌上的镇纸,做出要打人的架势。那边叫环儿的丫鬟闻言,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巴,不过肩头还能看见明显的耸动。婉儿可爱的脸上,则是茫然疑惑的神色……
“死丫头……”
方茹忆悻悻地将笔搁下:“少爷今日做了些什么?”
婉儿偏着脑袋想了一阵,随后说道:“少爷这些天都一样……主要是在养伤,其余的时间则在屋内看史书呢。一页页看得很仔细,问他在找什么也不说,就说随便看看。”
环儿在一旁插嘴:“他能认识几个字啊,还看史书?”
“环儿……不好这么说少爷的。”婉儿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随后又对着对方茹忆道:“最近一个人的时候,喜欢自言自语……婢子偷偷听过,很多话都听不懂,说的最多的就是‘怎么可能’、‘骗人的吧’……好像遇到了什么吓人的事情。”
“他还自己穿衣服叠被子呢。”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待到两个丫鬟从方茹忆的屋子里走出来,那边婉儿伸手拉拉了环儿的手:“方才……你为什么要笑呢?”显是还不曾忘记先前的事情。环儿闻言,脸上露出几分坏笑,正要说话,身后传来女子几分羞恼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
随后是丫鬟纯真的告饶。
“啊,小姐饶命~~~环儿、环儿知道错了!”
到得天色夕暮,方府中处处灯火。方勉在屋内点了油灯看书,楼下传来丫鬟的呼声。他走到屋檐的回廊上,婉儿正在底下抬头看他。四周未曾褪去雪色的屋檐,远远近近的,许多的灯火光晕,浮动着的,静止着的。
“少爷、少爷,你快下来吃饭啊……”
丫鬟悠扬可爱的声音,回荡在这方小院上方清冷空濛的夜色之中。
每日聚在一起用膳,对于这个枝繁叶茂的家族,就有着格外清醒的认识。大房、二房、三房,所有人依次入座,满满的几大张桌子的人。灯火照耀的厅堂明亮如昼,外间的冷意完全被阻隔了一般。众人互相之间说着白日所见,街谈巷语,朝堂之事,或者也会谈些诗文。喝酒的、划拳的、行酒令的,女子单独坐在一桌,方勉则和一众名义上的兄弟一起。一顿饭吃下来,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日用完晚膳,方勉照例早早地准备离开。方茹忆从后方叫住他,告诉他为他联系江都书院,希望等他伤好了之后,去那边读读书。对于女子而言,这个突然间出现的弟弟,即便是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是希望他好的。可以解释为母性泛滥,天生的保护欲,也可以理解为她突然做了姐姐的兴奋和新奇,希望为对方多做一点事。
方勉愣了愣,之前是亲事、眼下又要让自己去读书,不由在心中感慨,这女人真是不嫌麻烦……但总归能够感觉到对方的善意。片刻之后,他迎着灯火阑珊之处,女子希冀的眼神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稀薄的雾气让弥漫在城市的灯火当中。方府大宅当中,豆点般的灯火依次熄灭。方勉吹灭油灯,在床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