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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文化及其哲学》第三章下

时间:2014-10-31 16:19:52  来源:  作者:

答案讲明的第三步


  现在我们总揽着西方文化来看他在事实上是不是由如我所观测那一条路向而来的。不错的。现在的西方文化,谁都知道其开辟来历是在"文艺复兴",而所谓"文艺复兴"者更无其它解释,即是西方人从那时代采用我们所说"第一条路向"之谓也。原来西方人的生活,当古希腊罗马时代可心说是走"第一条路向",到中世纪一千多年则转入"第三条路向",比及"文艺复兴"乃又明白确定的归到第一条路上来,继续前人未尽之功,于是产生西洋近代之文明。其关键全在路向态度之明白确定,其改变路向之波折很为重要。我们要叙说一下。


  西洋文化的渊源所自,世称"二希"--希腊(Hellenism)、希伯来(Hebrewism)。罗伯特生(FrederickRobertson)论希腊思想有数点甚为重要:(一)无间的奋斗;(二)现世主义;(三)美之崇拜;(四)人神之崇拜。可见他们是以现世幸福为人类之标的的,所以就努力往前去求他。这不是我们所说的"第一条路向"是什么?而希伯来思想是出于东方的--窃疑他远与印度有关系。他们与前叙希腊人的态度恰好相反,是不以现实幸福为标的--几乎专反对现世幸福,即所谓禁欲主义。他们是倾向于别一世界的--上帝、天国,全想出离这个世界而入那个世界。他们不顺着生活的路往前走,而翻身向后了。--即是我们所谓"第三条路"。西方自希腊人走第一条路就有许多科学、哲学、美术、文艺发生出来,成就的真是非常之大!接连着罗马顺比路向往下走,则又于政治、法律有所成就,却是到后来流为利己、肉欲的思想,风欲大敝,简直淫纵、骄奢、残忍、纷乱的不成样子!那么,才借着这种希伯来的宗教--基督教--来收拾挽救。这自然于补偏救弊上也有很好的效果,虽然不能使那个文明进益发展,却是维系保持之功实在也是很大。然而到后来他的流弊又见出来了。一千多年中因为人们都是系心天国不重现世,所以奄奄无生气,一切的文化都归并到宗教里去了。于是哲学成了宗教的奴隶;文艺、美术只须为宗教而存;科学被摈,迷信充塞,乃至也没有政治,也没有法律。这还不要紧,因为教权太盛的原故,教皇教会横恣无忌,腐败不堪,所以历史称为中古之墨暗时代!于是有"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的新潮流发生出来,所谓"文艺复兴"便是当时的人因为借着研究古希腊的文艺,引起希腊的思想、人生态度,把一副向天的面孔又回转到人类世界来了。而所谓"宗教改革",虽在当时去改革的人意思或在恢复初时宗教之旧,但其结果不能为希伯来的路向助势,却为第一条路向帮忙,与希腊潮流相表里。因为他是人们的觉醒,对于无理的教训,他要自己判断;对于腐败的威权,他要反抗不受,这实在是同于第一路向的。他不知不觉中也把厌绝现世倾向来世的格调改去了不少。譬如在以前布教的人不得婚娶,而现在改了可以婚娶。差不多后来的耶稣教性质逐渐变化,简直全成了第一路向的好帮手,无复第三路向之意味。勉励鼓舞人们的生活,使他们将希腊文明的旧绪,往前开展创造起来,成功今日的样子;而一面教权封建权之倒,复开发近世国家政治、社会组织之局面。总而言之,自文艺复兴起,人生之路向态度一变,才产生我们今日所谓西方文化。考究西方文化的人,不要单看那西方文化的征服自然、科学、德谟克拉西的面目,而须着眼在这人生态度、生活路向。要引进西方化到中国来,不能单搬运、摹取他的面目,必须根本从他的路向、态度入手。但是四五年来,大家只把科学方法,德谟克拉西的精神说来说去,总少提到此处。只有渐江的二蒋--蒋梦麟、蒋百里--先生先后出来说这个话。蒋梦麟先生在《新教育》第一卷第五号发表《改变人生的态度》一文,盖本于霍夫丁氏(Hoffding)《近代哲学史》的意思而来。他这篇文章内有几段很警策的话:


  "我生在这个世界,对于我的生活,必有一个态度。我的能力就从那方面用。人类有自觉心后就生这个态度。这个态度变迁,人类用力的方向也变迁。"


  "罗马帝国灭亡,中古世起一千年中,欧洲在黑暗里边,那时候人民对于生活的态度是在空中求天国,这个世界是忘却了。所以这千年中这世界毫无进步。十五世纪之初文运复兴,这态度大变,中古世人的态度是神学的,是他世界的,文运复兴时代人的态度是这世界的,是承认这活泼泼的个人的,丹麦哲学家霍夫丁氏(Hoffding)著《近代哲学史》对于文运复兴说道:'文运复兴是一个时代,在这时代内中古世狭窄生活的观念是打破了。新天新地生出来,新能力发展起来。凡新时代必含两时期:(一)从旧势力里面解放出来;(二)新生活发展起来。……(Vol.1,P.3.)'"


  "文运复兴的起始是要求人类本性的权利,后来引到发展自然界的新观念和研究的新方法。(Vol.1,P.9.)"


  "这个人类的新态度,把做人的方向从基本上改变了成一个新人生观。这新人生观生出一个宇宙观;有这新人生观,所以这许多美术、哲学、文学蓬蓬勃勃的开放出来。有这新宇宙观,所以自然科学就讲究起来。人类生活的态度因为生了基本的变迁,所以酿成文运复兴时代。"


  "西洋人民自文运复兴时代改变生活的态度以后,一向从那方面走--从发展人类的本性和自然科学的方面走--愈演愈大,酿成十六世纪的'大改革',十八世纪的'大光明',十九世纪的'科学时代',二十世纪的'平民主义'。"


  "这回五四运动就是这解放的起点,改变你做人的态度,造成中国的文运复兴;解放感情,解放思想,要求人类本性的权利。这样做去我心目中见那活泼泼的青年,具丰富的红血轮,优美和乐的感情,敏捷锋利的思想,勇往直前把中国委靡不振的社会,糊糊涂涂的思想,畏畏缩缩的感情,都一一扫除。凡此等等若非从基本上改变生活的态度做起,东补烂壁,西糊破窗,愈补愈烂,愈糊愈破,怎么得了?"


  蒋百里先生的话发表较晚二年,即现在出版的《欧洲文艺复兴史》,其所作导言一篇,在他书中为最精彩,我们也采他一段:


  要之,文艺复兴实为人类精神之春雷。一震之下,万卉齐开。佳谷生矣,荑稗亦随之以出。一方则感情理知极其崇高;一方则嗜欲机诈极其狞恶,此固不必为历史讳者也。惟综合其繁变纷纭之结果,则有二事可以扼其纲:一曰人之发见一曰世界之发见。("Thegreatachievementoftherenaissancewerethediscoveryoftheworldandthediscoveryofman")人之发见云者即人类自觉之谓。中世教权对代,则人与世界之间,间之以神;而人与神之间,间之以教会;此即教皇所以藏身之固也!有文艺复兴而人与世界乃直接交涉。有宗教改革,而人与神乃直接交涉,人也者,非神之罪人,尤非教会之奴隶,我有耳目,不能绝聪明;我有头脑,不能绝思想;我有良心,不能绝判断?此当时复古派所以名为人文派(Humanism)也。


  世界之发见云者,一为自然之享乐,动诸情者也。中世教会,以现世之快乐为魔,故有旅行瑞士,以其山水之美,而不敢仰视者;而不知此不敢仰视之故,即爱好之本能;无论何时何地,均可发展者也。一为自然之研究,则动诸知者也。中古宗教教义,以地球为中心,有异说则力破之;然事实不可诬也!有歌白尼之太阳学说,有哥伦布美洲之发见,于是世界之奇迹,在在足以启发人之好奇心;而旧教义之蔽智塞聪者益无以自存矣。


  此"人"与"世界"的发现说,真是明醒极了!然西洋人说这类话的亦既多矣。


  答案讲明的第四步


  以上算是证明西洋文化的总体,出于第一条路向,适如我们所观测,即是第三步的讲明作到了。以下去作第四步。


  征服自然这件事,明明是第一条的态度,直可以不必说,然我们还不妨说一说。征服自然是借着科学才作到的,尤重于经验科学。这经验科学是从英岛开发出来的,但是若不先有希腊传到大陆的抽象科学--为自然科学之母的科学--也不成功的。那么,希腊人之所以能产生科学是由爱美、爱秩序,以优游现世的态度,研究自然,来经营这种数理、几何、天文之类,差不多拿他作一种玩艺的。那么,到文艺复兴的时候,南欧大陆随伴着其他文艺又来接续弄这种科学,也因其有希腊人同样的态度才得成的。所以,我们可以说这种科学之创兴与再起而完成,都是基于第一条态度之上。到英国人--倍根他们--一面凭借这个基础,一面又增进一个新意,不单以知识为一盘静的东西,而以知识为我们一种能力(Knowledgeispower),于是制驭自然、利用自然种种的实验科学就兴起来。此其向前改造环境的气派,岂不更是第一条的态度吗?而这征服自然的成功,物质文明的灿烂,其来历又有旁边一绝大力量助成他,就是经济现象的变迁,以"工业革新"为其大关键。所有种种的发现发明、制造创作因此而风涌蓬兴。科学知识与经济状况互为因果,奋汛澎湃以有今日之局。而求其生产力之进,经济现象之变,则又人类要求现世享用物质幸福为其本也。所以从种种方面看,皆适如我们所观测。


  科学产生和完成的次第,才已说过,不必再提。这科学的方法和其精神又是从两种科学来的,尤其重要的是在英岛的这种科学。这种经验派实在对于以前的--希腊及大陆--方法,有绝大的补足和修订。所有旧相传习的种种观念、信仰,实借英人--洛克他们--来摧破打翻的。英国人的态度精神刚已说过,所以科学方法、科学精神又是出于第一条的态度,如我们所观测。


  "德谟克拉西"又是怎样来的呢?这是由人类的觉醒--觉醒人类的本性--不埋没在宗教教会、罗马法皇、封建诸侯底下而解放出来。这个就是我们所说的"人的个性伸展,社会性发达"。他们是由觉醒人类的本性,来要求人类本性的权利;要做现世人的生活,不梦想他世神的生活。那么,自然在他眼前为他生活之碍的,要反抗排斥,得到他本性的权利而后已。次第逐渐的往前开展,如十七世纪的英国革命,十八世纪的美国的独立运动,法国的大革命。英国的民权自由思想实在开的最早,进步也稳健,在十三世纪就要求得"大宪章(MagnaCharta),到这回十七世纪又跟宗教改革相关,即是清教徒克林威尔率国会军打败王军,威廉三世即位后裁可"权利法案"。英国这种奉新教的人也是为受王家旧教的压迫,才走出到美洲自谋生活的。那么,后来不堪英国的苛敛才起了独立运动卒以奋斗成功。这时候法国因为王权太大,人民的思想虽变而王与贵族与僧侣的横暴压迫,骄淫苛虐,不稍松缓,看见美国的例,革命就骤然勃发起来。所谓在事前思想之变则卢梭、福禄特尔,自由平等之说是也。这种思想的说法即近世政法上社会上"德谟克拉西"之源,而他们的大革命,又是实际上使这种精神实现之大事件。这种政治、法律及其他社会生活样法之变迁自然得力于同时经济现象之变迁的很大;像经济史观家所说的很详细,我们不去叙说。但是这直接的动力、间接的动力,不都是由第一条态度来的么?


  西方人精神的剖看


  现在我们的第四步又做到,所有讲明西方化的四步都作完了。我们的观测,我们的答案,总算一点没有错,并且说的很明白清楚。而在最后收束处,还要指点大家去看一回,看什么呢?就是看这时候的人--开辟产出现在西方化的人--他的精神上心理上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去解剖这重走第一条路的人精神、心理,而认清他:


  第一,要注意重新提出这态度的"重"字。这态度原来从前曾经走过的,现在又重新拿出来,实在与从前大有不同了!头一次是无意中走上去的;而这时--从黑暗觉醒时--是有意选择取舍而走的。他撇弃第三条路而取第一条路是经过批评判断的心理而来的。在头一次走上去的人因为未经批评判别,可以无意中得之,亦可以无意中失之!而重新采取这条路的人,他是要一直走下去不放手的,除非把这一条路走到尽头不能再走,才可以转弯。本来希腊人--第一次走这条路的人的理性方面就非常发达,头脑明睿清晰,而此刻重新有意走这条路的人,于所谓批评、选择更看出他心理方面理智的活动。


  第二,要注意这时的人从头起就先认识了"自己",认识了"我",而自为肯定;如昏蒙模糊中开眼看看自己站身所在一般,所谓人类觉醒,其根本就在这点地方。这对于"自己"、"我"的认识肯定。这个清醒,又是理智的活动。


  第三,要注意这时的人有了"我"就要为"我"而向前要求,向前要求都是由为"我"而来,一面又认识了他眼前面的自然界。所谓向前要求,就是向着自然界要求种种东西以自奉享。这时候他心理方面又是理智的活动。在直觉中"我"与其所处的宇宙自然是混然不分的,而在这时节被他打成两截,再也合拢不来,一直到而今,皆理智的活动为之也。


  第四,要注意这时的人因为"我"对于自然宇宙固是取对待、利用、要求、征服的态度,而对于对面旁边的人也差不多是如此的态度。虽然"自由"、"平等"、"德谟克拉西",是从此才得到的,然而在情感中是不分的我与人,此刻又被分别"我"、"他"的理智的活动打断了!


  总而言之,近世西方人的心理方面,理智的活动太强太盛,实为显著之特点。在他所成就的文明上,辟创科学哲学,为人类其他任何民族于知识、思想二事所不能及其万一者。不但知识思想的量数上无人及他,精细深奥上也无人及他。然而他们精神上也因此受了伤,生活上吃了苦,这是十九世纪以来暴露不可掩的事实!这个话,待末尾批评各方文化时再说。


  我们讲西方化讲到此处也就可以止了,如何是西方化其事已明。回过头来一看我们所批评为不对的那些答案,也未尝不各有所见,竟不妨都可以说是对的了。以下我们来说一说东方文化。


  我们来看东方文化的时节,第一就先发觉中国文化印度文化太两样。所谓东方文化的不能混东方诸民族之文化而概括称之,至少,亦是至多,要分中国、印度两文化而各别称之。世以欧洲、中国、印度为文化三大系是不错的。我想我们讲这两支文化,不用各别去作那四步讲法了,只须拿西方化同他们比较着看,又拿他们自己互为比较着看,就也可以看得很明的。


  中国文化的概说


  我们先来拿西方化的面目同中国化的面目比经较着看:第一项,西方化物质生活方面的征服自然,中国是没有的,不及的;第二项,西方化学术思想方面的科学方法,中国又是没有的;第三项,西方化社会生活方面的"德谟克拉西",中国又是没有的。几乎就着三方面看去中国都是不济,只露出消极的面目,很难寻着积极的面目。于是我们就要问:中国文化之根本路向,还是与西方化同路,而因走的慢没得西方的成绩呢?还是与西方各走一路,别有成就,非只这消极的面目而自有其积极的面目呢?有人--大多数的人--就以为中国是单纯的不及西方,西方人进化的快,路走出去的远,而中国人迟钝不进化,比人家少走了一大半。我起初看时也是这样想。例如,征服自然一事;在人类未进化时,知识未开,不能征服自然,愈未进化的愈不会征服自然,愈进化的也愈能征服自然;中国人的征服自然还不及西方化,不是中国人在文化的路线上比西方人差一大半是什么?科学方法是人类知识走出个眉目产生的,要既进化后,才从宗教玄学里解放出来的。虽然孔德(Comte)分宗教、玄学、科学三期的话不很对,受人的指摘,而科学之发生在后,是不诬的。中国既尚未出宗教、玄学的圈,显然是比科学大盛的西方又少走一大段路。人的个性伸展又是从各种威权底下解放出来的,那么,又是西方人已走到地点,中国人没有走到。差不多人类文化可以看做一条路线,西方人走了八九十里,中国人只到二三十里,这不是很明的吗?但其实不然。我可以断言假使西方化不同我们接触,中国是完全闭关与外间不通风的,就是再走三百年、五百年、一千年也断不会有这些轮船、火车、飞行艇、科学方法和"德谟克拉西"精神产生出来。这句话就是说:中国人不是同西方人走一条路线。因为走的慢,比人家慢了几十里路。若是同一路线而少走些路,那么,慢慢的走终究有一天赶的上;若是各自走到别的路线上去,别一方向上去,那么,无论走好久,也不会走到那西方人所达到的地点上去的!中国实在是如后一说,质而言之,中国人另有他的路向态度与西方人不同的,就是他所走并非第一条向前要求的路向态度。中国人的思想是安分、知足、寡欲、摄生,而绝没有提倡要求物质享乐的;却亦没有印度的禁欲思想(和尚道士的不娶妻,尚苦行是印度文化的摹仿,非中国原有的)。不论境遇如何他都可以满足安受,并不定要求改造一个局面,像我们第二章里所叙东西人士所观察,东方文化无征服自然态度而为与自然融洽游乐的,实在不差。这就是什么?即所谓人类生活的第二条路向态度是也。他持这种态度,当然不能有什么征服自然的魄力,那轮船、火车、飞行艇就无论如何不会产生。他持这种态度,对于积重的威权把持者,要容忍礼让,哪里能奋斗争持而从其中得个解放呢?那德谟克拉西实在无论如何不会在中国出现!他持这种态度,对于自然,根本不为解析打碎的观察,而走入玄学直观的路,如我们第二章所说;又不为制驭自然之想,当然无论如何产生不出科学来。凡此种种都是消极的证明中国文化不是西方一路,而确是第二条路向态度。若问中国人走这条路有何成就,这要等待第四、五章去说,到那时才能指出中国文化的精神及其优长所在。


  印度文化的略说


  我们再看印度文化,与中国文化同样的没有西方文化的成就,这是很明的。那么,要问:他是与西方同走一条路而迟钝不及呢,抑另有他的路向态度与西方人不同呢?又要问:他如果与西方人不同其路向,那么与中国人同其路向不同呢?我们就来看他一看:其物质文明之无成就,与社会生活之不进化,不但不及西方且直不如中国。他的文化中俱无甚可说,唯一独盛的只有宗教之一物。而哲学、文学、科学、艺术附属之。于生活三方面成了精神生活的畸形发展,而于精神生活各方面又为宗教的畸形发达,这实在特别古怪之至!所以他与西方人非一条线而自有其所趋之方向不待说,而与中国亦绝非一路。世界民族盖未有渴热于宗教如印度人者,世界宗教之奇盛与最进步未有过于印度之土者;而世界民族亦未有冷淡于宗教如中国人者,中国既不自产宗教,而外来宗教也必变其面目,或于精神上不生若何关系;(佛教则变其面目,耶教则始终未打入中国精神之中心,与其哲学文学发生影响。)又科学方法在中国简直没有,而在印度,那"因明学"、"唯识学"秉一种严刻的理智态度,走科学的路,这个不同绝不容轻忽看过,所以印度与中国实非一路而是大两样的。原来印度人既不像西方人的要求幸福,也不像中国人的安遇知足,他是努力于解脱这个生活的;既非向前,又非持中,乃是翻转向后,即我们所谓第三条路向。这个态度是别地方所没有,或不盛的,而在印度这个地方差不多是好多的家数,不同的派别之所共同一致。从邃古的时候,这种出世的意思,就发生而普遍,其宗计流别多不可数,而从高的佛法一直到下愚的牛狗外道莫不如此。他们要求解脱种种方法都用到了,在印度古代典籍所载的:自饿不食,投入寒渊,赴火炙灼,赤身裸露,学着牛狗,齿+乞草吃粪,在道上等车来轧死,上山去找老虎,如是种种离奇可笑;但也可见他们的那种精神了!由此后来,印度人的出世人生态度甚为显明实在不容否认的。而中国康长素、谭嗣同、梁任公一班人都只发挥佛教慈悲勇猛的精神而不谈出世,这实在不对。因为印度的人生态度既明明是出世一途,我们现在就不能替古人隐讳,因为自己不愿意,就不承认他!此外还有现在谈印度文明的人,因为西洋人很崇拜印度的诗人泰谷尔(Tagore),推他为印度文明的代表,于是也随声附和起来;其实泰谷尔的态度虽不能说他无所本,而他实与印度人本来的面目不同,实在不能作印度文明之代表。去年我的朋友许季上先生到印度去,看见他们还是做那种出世的生活,可见印度的人生态度不待寻求,明明白白是走第三条路向,我们不可讳言。我们在这里仅指明印度文化的来历是出于第三条路向;至于印度人在这方面的成就及其文化之价值所在,也俟第四第五两章再为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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