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鱼，我所欲也…”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如今听弟弟读来这首诗，颇有几分韵味，不禁又勾起沧桑往事，且感时溅泪。
    “姐，你怎么哭了，我读得不好吗？”见我落泪，弟弟有些慌恐，连忙询问。“不，你读得很好，姐为你高兴呢。”我擦了擦眼泪，解释道。他听后似乎有些得意，立即又读了一遍。年幼如他又岂会知道，我落泪的真正隐情呢，即使知道，也不会明白那点点泪水饱含着的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尘封多年的心终究还是被那一句句妙语解开了。
    那时候，应该也只有七八岁，跟弟弟现在差不多大，刚刚上小学。学校是上头不久前新建在我们村的，不大，整个学校就一个老师，还是个退了休的老先生，我们都管他叫“老师爷爷”。
老师爷爷人很和蔼，对我们也不错，不过，就是个忠于孟子学说的儒家学派，总是用孟子的话来教导我们。记得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就是孟子的《鱼，我所欲也》。他说，孟子的学说是最伟大的；他还说，这首《鱼，我所欲也》是孟子一生中最好的作品，当然也是老师爷爷的最爱。那时好玩的我们，哪会听得进他的话，更不会懂得什么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什么叫“舍生取义”，这一切只有高坐在讲台的他一个人明白。
    一般下课的时间是比上课的时间长许多的，偷着漫长的下课时间，大家不是去临学校的河边钓鱼，就是去田间捉蚂蚱，更有甚者，跑回家睡大觉去了。这些老师爷爷都不会管，他知道，我们会和往常一样按时回来，到我们回来时，总会拿着那条重未用过的教鞭站在门口假装很是生气，借我们犯错误的理由罚我们抄几遍孟子的《鱼，我所欲也》，那时候不知道，他的惩罚只是想让我们永远的记住这首诗。而后来，到了初中，语文老师还称赞我能倒背《鱼，我所欲也》，却不知道那是当初被老师爷爷硬生生灌进去的。
那几年，计划生育政策松了下来，特别是在农村，只要交几千块钱，就能多生一个。爸妈早就有心再生一个男孩，只是以前，政府管得较紧，不敢多生，如今机会来了，他们又开始打算了。我是坚决不赞成的，我知道，一旦有了弟弟，众人瞩目的焦点就会从我身上转移到弟弟，而我所应得的父爱与母爱也将不再完整，或许连一半都得不到。但不久，妈妈就怀孕了，宝宝五个月时，去医院检查，塞了红包给医生，医生说是男孩，一时间,妈妈的肚子成了全家人的骄傲。那天，我逃课了。
    一个人的感觉并不好。坐在静寂的池塘岸边，偷偷流着眼泪，是听不到爸妈的呼唤声的，却有一声声“鱼，我所欲也…”的吟诵声一点点逼近。我诧异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是不是很难选择？”来者果然是他，“听听我的故事吧。”我低着头，不语。“我小的时候，还没解放，战火不休，全家每天都过着担惊受怕的日子。父亲是个先生，更能明白民族如今所面临的重大危机。那段时间里，他天天教我孟子的《鱼，我所欲也》，不停的告诉我，要为国家的利益着想，为他人着想，在国家和个人，个人与他人之间，要毅然选择国家和他人，这就是《鱼，我所欲也》中的‘舍生取义’。后来，突然的一天，父亲就消失了，丢下了我们孤儿寡母，我开始憎恨他，讨厌他所教我的一切，恨那首父亲的最爱《鱼，我所欲也》。时间一晃就是五年，某一天，家里来了几个官兵，报汛说，父亲战死沙场了，我一时间惊呆了。那时候才明白父亲当年的舍与取，也参透出父亲为何将他的最爱授予我，可一切都太迟了。因为父亲，我就做了五十年的教师直到现在还未停止，每次接新的一批学生，我都会教他们那首父亲的最爱，也是我的最爱。孟子真是伟大呀，竟感染了这么多的人。”他仰天长叹，眼里盈溢出泪水。我看着他，一脸惊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所有的悲伤也都随风飘散了。“现在该是你选择的时候了，是接受但一个人承受短暂的痛苦，还是不接受，一起痛苦。”他小心询问。“舍生取义。”我对着池水大声呼喊。“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诗句朗朗上口，另有一番味道。孟子确是最伟大的哲学家，从那一刻起，我竟也这么认为。
    那时，学校只有一到三年级，上四年级要到很远的镇上去，对我们来说很不方便，许多人家因此索性就休学了，老师爷爷也急坏了：对一名教师来说，教育事业能够长久是他们终生追求的目标；对于儒家学派，孟子门下的他更是希望自己的学生永恒不断地汲取儒学知识。
    要升四年级的那段时间里，是最不安宁的。老师爷爷三天两头的就往镇教育部门跑，是为了申请学校能够扩建，增加教师人手，将三年级增添到六个年级。但交上去的一张张申请书总是一去无回，了无音讯。“政府是没有时间处理我们的事情，以后会处理的。”他总是这样安慰乡亲们，其实自己比谁都清楚，学校扩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的是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可这些，上面连考虑都不用就会直接否决——一个小小的村家学校是不值得他们浪费的。可深知不会成功的他，依旧日复一日的递交申请，不为什么，只为一颗教育的心和满腹的孟家学问。
    老师爷爷最终还是垮下了。临终的时候，他的好多学生都去了，我也去了。“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断断续续的吟诵声犹如挽歌一般在空中回荡，而那曾经的面容已然湮灭，就让那首诗歌陪伴着永不消逝的灵魂牵绕在天堂，向曾经憎恨过的，又敬畏而感恩过的父亲深深致谢，只是以后将要永远守望的另一个世界，留下了最后的遗憾——他的学生不知还能否会有明天，还有一辈子信仰的孟子学说，他的“舍生取义”，这些都是他最放不下的，可至少，他的一生是可以用“舍生取义”来评价的，我们都懂。心里有捉摸不透的感情，泪水也不只是什么时候流下来的，只是感觉好热、好热、好热。
    学校还是扩建了，取名“孟子学堂”，是老师爷爷生前的请求，而扩建的钱一部分是他一生的积蓄，还有一部分是他的学生捐的。
    没有想到，终其一生，他只为了那四个大字活着，“舍生取义”，但一个人一辈子又能为几个字活呢。不管是他，还是他的父亲，一生的教育事业也只能是如此吧。舍生而取义，孟子的文化就是这样感染着一代又一代的人的。